伯南克：四问美国经济
伯南克
在经历了大萧条以来最为严重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后，我们的经济在过去一年取得了重要进展。尽管许多家庭和企业仍然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如工作岗位不足，信贷依然紧张；金融系统和整体经济已经从崩溃的边缘脱离，经济重回增长，经济复苏迹象越来越普遍。
经济将走向何处？
虽然经济活动出现了一些改善，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确认经济复苏能自我维持下去。另一个问题是，经济复苏是否足够强大，能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将失业率降下来。经济预测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我目前最好的猜测是，明年经济会继续温和增长，失业率下降，但幅度可能比我们想要的慢。
多个因素将支持明年经济持续复苏。重要的是，金融环境继续改善：公司从债券和股票市场融资更加容易，股票价格和其他资产价值从最低点处已明显回升，各类指标显示对于系统性崩盘的恐惧已大幅减弱。货币和财政政策也会支持复苏。还有我刚才提到的，房市、消费者支出、商业投资以及全球经济活动的改善。
另一方面，一些强大的阻力也会让经济增长较为温和。金融环境有普遍的改善，但对借贷者来说信贷依然紧张，特别是依靠银行的家庭和小企业这样的借贷者。就业市场虽然不像2008年和今年早些时候那样急速下滑，但依然很脆弱。当人们担心找不到工作，信贷又很难获取的时候，家庭支出也不大可能快速增长。
通货膨胀受到一些相反趋势的影响。高度的资源闲置导致基础工资和物价趋势放缓，和长期通货膨胀预期的稳定。商品价格最近上涨，反映了全球经济活动的上升和美元贬值。我们会密切关注通货膨胀，但未来一段时间会比较平缓。
美联储做了什么事情来支持经济和金融系统？
危机开始后不久，我们在2007年9月就开始放松货币政策。到2008年12月，我们的目标利率已经降到了能够达到的最低水平，降到0-0.25%之间，并在今年都保持着这一水平。而危机前的利率是5.25%。
我们支持经济的努力不仅限于传统的货币政策。全球银行系统在2008年9月和10月的一系列非寻常事件后濒临崩溃，美联储与财政部，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以及其他国内和国际主管部门密切合作，最终成功稳定住了全球银行系统。
最近，我们在帮助重启资产支持证券市场方面也扮演了重要角色。资产支持证券市场为汽车贷款、信用卡贷款、小企业贷款、学生贷款、商业房地产贷款以及其他贷款提供融资。通过努力恢复这些市场，我们允许银行开辟更广泛的证券市场贷款融资，帮助银行为家庭和企业提供信贷开辟了新的空间。此外，我们支持了私人信贷市场的整体运作，帮助把债券、抵押贷款和其他形式贷款的利率进一步降低。美联储购买了规模空前的抵押贷款相关证券和美国国债。
除了放松货币政策，采取行动稳定金融市场，我们作为银行监管者，也一直在鼓励银行借贷。最近，我们为银行处理陷入困境的商业房地产贷款又提供了建设性的指导方针。今年春季，我们主导了对于全国19家最大银行的全面协调检查。该行动正式名字叫监督资本评估项目，又别称“压力测试”。19家银行共拥有银行系统约三分之二的资产。这项评估旨在确保这些银行资本充足，即便经济状况比预期还要差，他们依然有能力借贷给信誉好的借款人。5月份公布的评估结果，对银行的状况进行了明确披露，这成为银行系统信心恢复的一个转折点。之后几个月，在联邦银行监管机构的大力鼓励下，其中最大的一些机构融集了数十亿美元新资本，改善了他们抵御未来损失和为复苏提供信贷的能力。同时，我们还继续努力确保金融公司公平对待他们的客户。过去一年半以来，我们已经全面改革了保护抵押贷款借款人、信用卡持有人和透支用户的监管规则等。
美联储采取的行动以后会否造成更高的通货膨胀？
答案是不会；美联储致力于保持低通货膨胀率，并且有能力这样做。短期内，失业率上升和稳定的通胀预期应该会将通货膨胀保持在温和水平，实际上，通货膨胀还能够进一步降低。然后，由于经济复苏增强，我们会适时回撤那些支持经济活动前所未有的措施。出于这一原因，我们一直在认真考虑我们的退出策略。我们相信，美联储拥有所有必要的工具，及时有效回撤货币刺激政策。
实际上，我们的资产负债表已经开始调整，因为金融环境改善，我们的借贷项目使用率已大为降低。当我们手中持有抵押贷款支持证券和其他资产到期或者提前支付时，我们的资产负债表也会萎缩。即便我们的资产负债表较长时间保持大规模，我们还能够提高目标利率，即银行隔夜拆借的利率，以此适当收紧金融环境。
在运作上，调整货币政策立场一个重要的工具是国会去年授予我们的一项权利，即可以向银行放在美联储的余额支付利息。当需要提高短期利率收紧政策的时候，我们可以提高银行放在美联储余额的利率。银行在美联储可以获得无风险的利息收入，因此不愿意在隔夜市场上借贷，所以我们向银行余额支付的利率往往会比我们设定的隔夜贷款利率和其他短期利率。
另外，我们还可以通过减少银行相互间可贷资金的供应来达到上调利率的作用。我们有多种工具可以做到这一点。例如，通过使用一种名为反向回购协议的短期融资方式，我们可以直接行动减少银行系统持有的储备量。通过支付稍高一点的利息，我们可以促使银行将他们在美联储的余额存放更长时间，使这些余额无法再隔夜市场上进行借贷。同时，如果有必要，我们始终可以通过在公开市场出售部分证券的方式来削减资产负债表的规模。
我们如何才能避免今后发生类似的危机？
虽然危机的来源复杂繁多，一个根本的原因在于，许多金融公司根本不明白他们所承担的风险。他们的风险管理制度不健全，而且对资本和流动性缓冲不足。不幸的是，无论是公司还是监管机构并没有发现并纠正这些问题。因此，包括美联储在内的所有金融监管部门，都需要进行严厉的自我评估。我们美联储已经广泛地审查了我们的表现，并加强对银行的监管。我们正积极与其他监管部门合作，加强我们的银行监管规则，以限制过度冒险，同时提高银行应对金融压力的能力。举例来说，通过巴塞尔银行监督委员会，我们和其他一些国际领导机构，要求银行增加资本金和流动性。我们正在实施一些标准，要求银行机构将薪酬支付与长期表现结合起来，避免鼓励过度冒险。
我刚才提到过压力测试。我们正在从压力测试中吸取教训，调整管理大型、相互关联、对金融系统稳定至关重要的银行机构的方法。尤其是，我们正采取一项更为“宏观谨慎”的方法，超越传统上监管部门只关注个别机构的健康状态，同时检查公司和市场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更好地预测金融扩散的来源。为做到这一点，我们会更多进行比较性的跨公司检查，这在压力测试中曾产生良好效果。除银行检察官以外，美联储有能力动用经济学家、市场专家、会计师和律师，这是压力测试成功的关键。同时，多学科的方法未来也是我们监管的一个主要特征。例如，我们会有现场检查和非现场监测项目，结合多学科团队的监管信息、公司具体数据、以市场为基础的指标，来确定可能影响一家或多家银行机构的问题。
虽然监管部门可以自己做大量工作该改善金融监管，但国会也必须采取措施解决监管系统的问题和结构缺陷。其中要解决的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太大不能倒”。我们不允许任何一家公司，因为规模大而复杂，就将整个金融系统、经济以及美国纳税人挟持。要消除这种可能性，以下几步是必需的。
首先，所有具有系统性重要的金融机构，不仅仅是银行，都应该受到全面的强力监管。与其他公司相比，这些机构应该受到更严厉的资本金、流动性和风险管理要求。
其次，当一家系统性重要的机构要倒闭时，政府的政策制定者必须有处理选项，不能只是救助或者让它无需破产。国会应该创立一个新的决议机制，类似于FDIC目前处理破产银行的制度。这一制度使得政府在处理一家系统性重要的公司时，能够保护金融稳定，让该公司股东和债权人承受损失，而不是纳税人。让一些陷入困境具有系统重要性公司的债权人承担损失，将有助于解决太大不能倒的问题，这有助于恢复市场纪律，为小公司发展创造了公平竞争的环境，同时尽量减少公司破产对金融系统和经济的破坏性影响。
第三，我们的监管机构需要一个更好的机制来监测和应对整个金融系统中新出现的风险。考虑到我们金融系统的规模、多样性以及复杂程度，这项工作可能超过任何单个机构的能力范围。美联储因此支持设立一个由主要金融监管机构组成的系统性监管委员会，来检查可能出现的系统性风险，提出应对方法，并协调成员机构间的应对行动。
(作者伯南克：现任美联储主席。本文为伯南克授权本报刊发12月7日在华盛顿经济俱乐部的演讲内容。吴晓鹏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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